close

阿公和阿婆年紀已經八十多了,家裡的人都出外工作,兩老過得也算愜意,偶爾還會些拌嘴,讓孫子我打好幾通電話來化解協調「阿婆,跟阿公講一句話啦!妳再不做飯給他吃,我就要少一個阿公。」

S__1974303.jpg

「死就死阿,我管這麼多

就在前些年阿公過世,從河壩上摔落,腦袋破了個大洞,喪禮上大家哭得死去活來,阿婆躺在藤椅上,一滴眼淚都沒有流,只是靜悄悄地看著天花板。

辦完所有後事後,阿婆一如往常,四點起床打理家務,五點準備農具,七點亨煮早飯,但是菜的數量始終拿捏不好,總是多出了一人份。下午巡視菜園,日落從有兩個大大的「喜喜」字的衣櫃裡,拿出一件深紅的毛衣往身上披,儘管毛衣下破了個小洞,那是當年阿婆出嫁時,阿公買給她的毛衣。

柴堆得高,下面柴被早上的露水滲透,已經慢慢腐朽,玻璃窗在上一次的颱風天後,裂痕從四個小角落蔓延開來,天花板總是找不出原因,每一場雨後屋內就會響起滴答聲。

其實阿婆也沒有在意,只是跟那一時一樣,靜靜地坐在客廳裡頭,沒有打開電視也沒有說話,好像在思考什麼卻也好像什麼也沒有想。


S__1974310.jpg

過年了,回到了老家,為了準備晚上的菜,阿婆在燒柴,總覺得他看著火光的眼珠裡面有眼珠在閃動,臉上的光影一明一滅,把歲月照得一清二楚。我問阿婆:「過年了,想要送一個禮物給妳,妳想要什麼,還是給妳個大紅包。」她笑了笑「人老了,什麼都不需要」我點了點頭,起身。

她叫住了我,還是幫我去把床旁邊的收音機拿去修,好嗎?

我往床那邊走,拿起枕頭旁的收音機,開關好像壞了,聲音斷斷續續,好像是走過無盡蠻荒的犛牛,嚥下一口氣後吐出的悲鳴,時而氣若游絲,時而龍鳴獅吼。將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,口袋向下沉了一點。隔天,去問了很多家修理的店家。「這個是修不好的,這個收音機不是壞了,是老了。」

我沒和阿婆坦承收音機,只跟她說收音機可以修好,只是要一點時間送到台北,可能要好個禮拜,也有可能是好幾個月。

因為零件是日本的要等零件寄來,一定可以修好,她笑了笑。早上下了一陣雨,阿婆的手開始發抖,吃飯也吃不好,一碗滿滿的飯,吃進肚子裡的沒多少,其他的都在桌子上,她想撿但手不聽使喚。

她說等她身體再好一點了就能給我做飯煮菜,外面的東西都不乾淨,還是自己煮的好,說完後就拿了一條繩子緊緊地纏繞在她的手腕上,手臂上被勒出了好幾道紫紅的印。

那一天起,阿婆每天都冷得發抖,走起路來顯得瑟縮,背也挺不直了,就像一把弓。開了幾次刀,心臟也有了問題,骨頭也退化,從拐杖換到了四腳助行器,在夜裡身體感到疼痛時,阿婆就開始罵阿公,說是他害的。

我抱了抱她,感受她身體上每一寸肌膚上的顫抖,感受到了時間從她身體裡拿走一點一滴生命的能量,感受到人一生的悲歡離合、迷惘執著,感受到她的想念與徬徨,走過了一輩子的路,好像她掌心的紋路一樣崎嶇迴腸。


老家開始要荒廢了,梧桐樹已經枯萎,菜園被雜草佔據,一台又一台的砂石車往山裡呼嘯而去。

我收拾著阿婆的隨身衣物,意外從衣服堆裡面,發現了一件阿公最愛的汗衫,雖然縫縫補補鶉衣百結,但卻整齊的折好在那。順手帶進了自己的包包,我發動了引擎,開離老家迎來是兒時再熟悉不過的光影鳥鳴。但是,老家旁的青山與溪流卻已經慢慢改變。

打開車上的窗戶感受,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,屬於阿公和阿婆衣物,還有一台修不好的收音機。


想像著阿婆在阿公過世後,日復一日的為他洗那件汗衫。想著她吃飯的模樣,想著她看電視的模樣,想著她興致一來就唱起日本歌的模樣,想著一件件最平凡且日常的事情,想著她昨日的哀愁。

我就把車停了下來,在路邊哭了好久。原來愛一個人,是每天每夜,為了已經離開的人做一件事情。原來無邊無際的想念是一件破衣和一台壞的收音機。去了趟,廟 ,許了個願,生老病死後,重逢的人在那山頭相見,勇渡時間河的人,淹不去昨日笑顏。

S__1974300.jpg

延伸閱讀
一生在掌心中曲折 寂寞被染成一地黃昏(下)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maochie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